作者:方圓
2025年1月,英偉達CEO黃仁勛時隔五年低調現身中國,參加了英偉達北京、上海、深圳三地的年會。社交媒體上流傳的照片中,他身披東北大花襖,手持紅手絹,與員工共舞扭秧歌,展現出罕見的親民姿態(tài)。這一看似輕松的行程背后,卻暗含深意。
彼時,美國對華芯片出口管制已進一步升級,英偉達的旗艦AI芯片H100被禁,其特供版H20尚未完全打開市場。黃仁勛此行不僅是為了提振中國團隊的士氣,更是在向外界釋放“扎根中國”的信號。他在與員工互動時強調:“中國是英偉達非常重要的市場”,并通過內部溝通會向客戶承諾將推出符合美國監(jiān)管的替代產品。
四個月后的2025年4月,黃仁勛再次緊急飛抵北京。這一次的背景更為嚴峻:美國政府突然宣布無限期禁止英偉達H20芯片對華出口,這一決定的影響迅速而巨大。英偉達自己披露,預計將在2026財年第一季度計提55億美元的費用,用于受影響芯片的庫存、采購承諾和相關服務。
這一消息引發(fā)了英偉達股票的大幅拋售,早盤股價暴跌逾6%,最終收盤下跌近7%。業(yè)內人士指出,H20銷售禁令“使人們對該公司能否持續(xù)超越華爾街的過高預期產生了懷疑”。
遭受損失的不僅僅是英偉達一家。AMD 警告稱,由于其 MI308 產品的出口管制擴大,AMD 可能面臨高達 8 億美元的損失,AMD的股價也下跌了 7.35%。荷蘭公司ASML的股價也因訂單低于預期而下跌。ASML生產的光刻機對先進半導體制造至關重要。首席執(zhí)行官Christophe Fouquet指出,特朗普政府的關稅“加劇了不確定性”。
亞洲股市,尤其是中國臺灣和香港的股市也出現下跌,反映出人們對全球技術供應鏈受到更廣泛影響的擔憂。
此次行程被外界稱為“救火行動”——他需同時應對美國政策突變、中國客戶信任危機以及本土芯片企業(yè)的競爭壓力。兩次訪問的強烈反差,折射出英偉達在中國市場的戰(zhàn)略困境:既要迎合美國政府的監(jiān)管要求,又無法割舍中國市場的巨大利益。
?01、H20芯片的“過山車”劇情
H20芯片的命運堪稱技術博弈的縮影。在拜登執(zhí)政期間,美國于2022年限制了人工智能芯片的出口,并于次年更新了規(guī)則,以阻止更先進的人工智能處理器的銷售。這款專為中國設計的“降級版”AI芯片,算力僅為H100的15%,卻在2024年創(chuàng)造了120億至150億美元的收入,占英偉達中國區(qū)營收的80%。
2025年4月初,H20曾迎來短暫的政策松綁。過去的一周,從不禁到禁運,H20 的命運顯得頗為搖擺和撲朔迷離,一切都源于海湖莊園的那個神秘宴會。
與在越南身著短袖喝啤酒、在中國臺灣與供應商吃大排檔不同,這場晚宴上,黃仁勛脫掉了標志性的皮衣,穿上了更加商務的西裝,顯得頗為正式,而這套西裝他在出席美國國會聽證會時也曾穿過。
黃仁勛的出現,換來了一個積極、正面的消息——特朗普撤回了對H20 的禁運,代價則是黃仁勛和他的英偉達將在未來四年,拿出5000 億美元,聯動富士康、臺積電等合作伙伴,押注美國 AI 基礎設施建設,讓 AI 芯片 Made in USA,讓超級計算機 Made in USA。
這可以看做是美國政府與英偉達,特朗普與黃仁勛之間的一場交易。
相比OpenAI 和軟銀的 5000 億美元,臺積電的 1000 億美元,這 5000 億美元全部來自英偉達一家可以說誠意十足,唯一能相提并論的,也就是蘋果開出的那 5000 億美元。
在這件事情上,特朗普自信且自豪,用他自己的話說—— 我想感謝 Jensen(黃仁勛)和我們打交道的所有人。他們是了不起的人,是聰明的人,沒有關稅,他們不會這樣做。特朗普也曾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發(fā)文,稱這是一個 “激動人心的重大消息”,特朗普稱,將加速辦理所有必要的許可并盡快交付給英偉達。
最終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至少從臺面上看,這一“蜜月期”僅維持數日,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交易,英偉達也沒有等到特朗普曾經承諾盡快交付的許可審批,相反卻是 H20 直接面臨禁運的尷尬境地。
?02、黃仁勛頻繁訪華的深層動機
黃仁勛的到來,是企業(yè)家的理性,也是市場規(guī)律的選擇。
全世界范圍內,中美兩國是最積極、也最舍得在算力上投資的國家,根據國際市場調研機構Omdia的數據,2024年英偉達Hopper系列芯片全球前五大買家分別是微軟(48.5萬枚)、字節(jié)跳動(23萬枚)、騰訊(23萬枚)、Meta(22.4萬枚)、亞馬遜(19.6萬枚)。尤其是DeepSeek 這一波 AI浪潮,將H20的需求進一步放大。
從趨勢來看,中國算力投資的前途與潛力遠大于美國。2024年第四季度,騰訊、阿里資本支出增速極為亮眼,騰訊同比增長366%,阿里同比增長258%,在全球主要科技公司中分別位列第一和第二 。統計顯示,2025年字節(jié)跳動、阿里、騰訊資本支出總額預計將勁增約69%;反觀亞馬遜、微軟、谷歌、Meta、Oracle,今年資本支出總額預計僅增長約29%。
若按正常發(fā)展節(jié)奏,英偉達本可每年從中國市場獲取巨額利潤。但特朗普政府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政策,徹底打破了這一局面,讓英偉達失去了中國市場的巨大商機。
提起英偉達,多數人首先想到其高性能顯卡。但鮮為人知的是,英偉達AI帝國的核心支柱實則是CUDA。2006年,英偉達推出CUDA并行計算平臺與編程模型,賦予開發(fā)者直接在GPU上編寫代碼的能力,大幅提升計算效率。隨著CUDA開發(fā)者數量增長,其功能不斷完善,吸引更多軟件主動適配,形成“強者愈強”的良性循環(huán)。歷經近20年發(fā)展,CUDA已構建起難以復制的獨特優(yōu)勢。
英偉達通過CUDA生態(tài)實現軟硬件綁定——使用CUDA就需采購英偉達顯卡,如同iOS系統與蘋果手機的緊密關聯。如今,CUDA生態(tài)匯聚約430萬開發(fā)者,其中150萬來自中國,占比超30%,成為支撐其發(fā)展的關鍵力量。若無重大變故,CUDA生態(tài)將持續(xù)壯大,畢竟開發(fā)者已深度適應這一體系,且英偉達在該領域的領先地位短期內難以撼動。
然而,若遭遇強行“脫鉤”,局面將截然不同。在安全與發(fā)展的權衡中,安全始終是首要考量。一旦失去中國開發(fā)者群體,英偉達將承受巨大損失。更令黃仁勛憂慮的是,中國本土企業(yè)正加速布局,對CUDA的壟斷地位發(fā)起挑戰(zhàn)。
也有許多人猜測黃仁勛想跟中國合作伙伴聯合設計符合美國出口限制的芯片,雙方可能探索聯合開發(fā)低算力密度芯片(如4.8Tflops/mm)或共建開源框架,優(yōu)化軟硬件協同設計,為中國客戶提供美國政策限制內最好的芯片。但同時,這款芯片必須有中國公司參與研發(fā)設計,否則不管在全球哪里生產,都會作為美國公司芯片在進口時加征高額關稅。這就意味著,英偉達很可能會拉上某家企業(yè)一起研發(fā)設計新的芯片,與英偉達在中國的研發(fā)團隊合作,并且與中國公司的大模型計算框架做深度融合,打造全球獨一無二的閉環(huán)生態(tài)。
截至2024年底,英偉達在中國的員工人數已接近4000人,相比2024年初的3000人左右有了明顯增長。顯然,中國的新能源汽車、AI市場的發(fā)展,也帶動了英偉達在華的業(yè)務增長。此次中國行,黃仁勛也坦言,“與中國企業(yè)的深度合作,也使我們成長為更具競爭力的國際化企業(yè)”。
黃仁勛的頻繁訪華,也是為了應對中國本土芯片產業(yè)崛起帶來的壓力。
中國擁有全球最大的AI應用場景和數據資源。從自動駕駛到云計算,中國企業(yè)的算力需求持續(xù)爆發(fā),而英偉達的GPU仍是訓練大模型的核心硬件。失去中國市場,不僅意味著收入銳減,更意味著失去參與全球AI競賽的“入場券”。黃仁勛對此心知肚明,他在北京多次提及“與中國共同推動AI創(chuàng)新”,實則是希望綁定中國的發(fā)展需求,延續(xù)技術主導權。
2024年,某些國產AI芯片在算力密度、能效比等指標上取得突破,部分場景已實現對英偉達A100的替代。這種替代并非簡單的“進口替代”,而是依托中國龐大的應用場景進行技術迭代的“生態(tài)替代”
毋庸置疑,中國芯片產業(yè)自主研發(fā)步伐正加速,寒武紀思元系列、燧原科技云燧T20系列、壁仞科技BR100以及百度昆侖芯、阿里含光等也都取得了顯著進展,國產芯片崛起勢頭已經擺在那了。
除此之外,訪華期間,他與眾多中國機器人企業(yè)頻繁互動,并到訪國家具身智能機器人創(chuàng)新中心,核心目標是推動英偉達Isaac Sim 仿真平臺及 CUDA 軟件生態(tài)在中國落地生根,將中國開發(fā)者融入其全球技術版圖。這一系列動作,一方面為英偉達進一步開拓中國市場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另一方面也有望為中國 AI 產業(yè)發(fā)展帶來新契機與活力,助力行業(yè)技術升級與創(chuàng)新應用探索。
?03、技術無國界
站在2025年的節(jié)點,英偉達的中國戰(zhàn)略正面臨關鍵抉擇:是繼續(xù)在政策夾縫中尋求折中方案,還是押注技術突破實現“去中國化”?從黃仁勛的高頻訪華與公開表態(tài)看,英偉達顯然選擇了前者。其邏輯鏈條清晰可見:在AI算力需求呈指數級增長的背景下,任何脫離中國市場的技術路線都將面臨規(guī)模不足與成本失控的雙重困境。
回望1996年《瓦森納協定》對中國的技術封鎖,今日芯片禁令不過是歷史的重演。但不同的是,中國已從技術接受者變?yōu)樯鷳B(tài)定義者。在算力成為新石油、AI重塑全球產業(yè)格局的今天,中國市場對英偉達的價值已從“利潤奶?!鄙S至“創(chuàng)新伙伴”。這種關系的重構不僅關乎一家企業(yè)的命運,更折射出全球技術革命背景下,任何試圖割裂市場的政治干預終將遭遇產業(yè)規(guī)律的反噬。當英偉達選擇與中國市場深度共生時,它賭的不僅是商業(yè)利益的延續(xù),更是對技術無國界這一本質的終極堅守。